她话音没落,女子的脸色猛地一变,月牙形的眼睛竟也睁大,不再笑模笑样,手一抖,糖馅儿流了一桌子。
“飞儿!你!”男人站起来,突然失控似的吼叫,“不是说忘了他吗?不是说忘了他吗!那家伙抛弃了你!背叛了我们!”
“对不起,”女人也站起身,低头想说什么,然而最终没说出来,丢下铜钱,转过身跑出了店门。男人也旋即追上去。
店里气氛短暂的凝结,小盲女虽然看不见也知道自己闯了祸,但又不知到底说错了什么,用黑蒙蒙的眼睛仓皇地转向这个又转向那个,企图找出一点原因。可两边都没人说话,老板从帘子里出来,拿过抹布安静地擦掉在柜台的糖渍。
“你知道他们是谁吗?”突然冷冷的一声,竟是起于那个一直静坐的红发男人。
“不知道,”老板微微笑着,“不过敢跟红蝎坐一桌吃饭的,一定不是寻常角色。”
红发男人抬了抬眼:“你刻薄起来也是相当讨人厌。”
老板抿嘴一笑。
“他们是谁?我说错什么了?”小女孩带着惊慌地插嘴。
“三人组飞贼,唐展、朱飞、陆恺,几年前连做了震动武林的几宗大案子,”红蝎看了她一眼,“最有名的双龙玉佩案,也许连你都听过。”
“是啊,我听过啊!”小女孩叫起来,“他们三个的事街上说书的经常说啊,从小一处长大,所以特别默契,那个老大叫什么唐展能谋善断,精于易容,每个案子都是他策划的,陆恺就心思缜密,长在机关和画工,负责每次行动的具体路线,朱飞是三人中唯一的女人,轻功特别好,飞檐走壁,不在话下,可以在千军守卫下盗走奇珍异宝!”
她顿了一下,“唉?可是……他们不是三个人吗?”
她说话的对象都沉默了两秒,反衬得炉子里炭火啪地爆了一下的声音在屋内特别响亮。
然后还是老板把手抱起,看着门外:“就是最后那个案子,双龙玉佩,价值连城,大家都传,唐展一个人拿着玉佩,不知所踪。从此,他们就只剩了两个人。”
又是一阵沉默,小盲女仰面“看”着她,呆滞的双瞳竟也浮现悲哀的神色。
“结账,”红蝎把碗放下,站起来,在披上披风的一瞬,突然道,“我知道的故事不是这样的。”
“那是什么?”
“没了唐展,他们从江洋大盗,立刻变成小毛贼的档次,”红蝎答非所问地说了一句,推开门,带着女孩出去了。
老板伫立片刻,放下手开始默默收拾碗筷。门关着,烛火在漆黑的柜台上一晃一晃。
“结账。”
她转回去,这声音来自店里最后一位客人,那位无声无息的跛足老者,一点点红糖沾在他的白胡子上。
老板看着他,脸上突然漾起似笑非笑的神情。
“十文给你,”老头哆哆嗦嗦从贴身的钱袋里掏出十枚铜钱,一个个排在柜台上。
老板笑着,伸出一只手指推回去两个:“今儿离您第一次来我这吃糖三角,正好一年,给您八折。”
“都一年了呀,”老人沉吟着,“老主顾厚脸皮,托您一件事情,不知成不成。”
老板的眼睛微微一睁,继而浮上一丝略带狡黠的笑意:“您请说。”
阴森的堡垒,暗藏无数机关。
然而朱飞眼中,这条通道光明无限。
“糖包!”她这样叫着身边男人的昵称,充满元气,“这一趟出去,我们三个就能躺着吃下半辈子了!”
她身边的男人高大,宽肩,看着她,笑了一下:“三个人躺着有点挤吧。”
“别这样,糖包,”朱飞上去环着他的脖子,“陆恺他会想开的,是我选了你,你没什么对不起他的。”
“我只是开玩笑,”男人默了默,“三个人一起长大,直到有一天突然发现,其中一个是女孩。这种事,总是很难办呢。”
“算了,放宽心,陆恺会遇到他的真命天女的,到时比我强十倍,你羡慕人家也说不定!”
男人笑起来,片刻,道:“好了,现在出去是正事。”
“老规矩,我先走,万一有守卫就引开他们,你带着东西后走,出去之后,断崖底下见,”朱飞伸手一抛,一张束起的羊皮纸落在对方手里,背面暗暗的一个“唐”字。
男人转身欲走,却又迟疑片刻。
“怎么?”朱飞笑问。
男人没答,拉过她来,深深将嘴唇印在她额头上。
朱飞感到,额上像被加持了一个光芒万丈的太阳,那一刻,整个人像融化在光芒中了。
然后,房间里响起了极其尖锐的一声嘶叫:“唐展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”
朱飞按着心口,喘息未定,坐起身来。
是梦……又是这个梦……
她下床,略略推开窗子,清冷的空气立刻灌进来,窗外蒙蒙细雨,如丝如愁。
那一天,也是这个天气。
断崖下面,从天亮等到天黑,天黑又等到天亮,陆恺站在她身边,他们没等到唐展,也没等到拿在唐展手里的,三个人一同千辛万苦盗取的那枚双龙玉佩。
然后,他们从春衫等到秋扇,夏衣等到冬被,依然,活不见人,死不见尸,唐展人间蒸发了。
最终,陆恺摇了摇头:“终究,从小长大的情谊也敌不过价值连城的诱惑……”
她甩了陆恺一耳光,却在下一秒,哭倒在他怀里。
“真是不争气啊,不是说好不想这回事了,”朱飞摇摇头,自语道,把窗户关上。然后推开门,扶着阴阴窄窄的木楼梯,想要下楼去散散心。
她下到一半,看见一楼大厅的门被拉开了,外头的天光从那里照过来,门口赫然立着一位浓墨重彩的花旦,吊眼尾,桃花腮,披着戏里的披风。
“有位客官知道两位身手不凡,想劳烦两位找件东西,特托在下来问问二位尊意,”戏子行了个礼,用唱腔念白的声音道。
朱飞怔了片刻,继而眉头一挑,噔噔下来,“我们这行,倒是没听过委托的。”